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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昕:长安相望绝,万里一孤城
说起大唐荣耀,不是李白的诗歌,不是贵妃的霓裳羽衣,不是万国来朝,更不是被人钦羡的贞观和开元之治,而是安西军在西域四十余年的坚守,因为有个词叫“白发龟兹”。
每每想起那翰海绝漠的寒风中,一群白发苍苍的戍边将士,遥望故土长安那绝望的眼神,都热血贲张,不能自己,唯叹天不公,独潸然泪下。
安西都护府,一个让国人骄傲和自豪的名词,多年来作为我中华大国地域主权之辽阔之象征,在中学历史课本中是必须要宣扬的,但其中发生的故事和变迁,以及最后的消失,期间经历了如何的一个过程,则极少有人提及,即使是官方的史书中,似乎也羞答答地避而不谈,寥寥几字,便将这一页轻轻地翻了过去。
这是在唐太宗贞观年间设置的一个机构,管理着北起阿尔泰山,南至昆仑山,西至波斯帝国的辽阔疆域,并在焉耆、龟兹、疏勒和昆于阗设置了四座军事重镇,这便是著名的安西四镇,它的最后一任首领是郭昕,率领着两万余名将士在此戍守。
“汾阳世泽,虢国家声”,这郭昕不仅是富N代,而且还是个正宗的官二代,他的叔父是在安史之乱中力挽狂澜,有大唐再造之功的郭子仪。
一直以来,唐王朝在西部最大的敌人的吐蕃,也就是现在青藏高原上的原始部落,而北边便是回纥,即现在新疆的敌对势力,当帝国强盛之时,这两股势力倒也不敢轻易开启战端,中间虽然时有征战,但唐帝国还是占据优势,西域边陲一直稳稳地掌控在大唐手中。
不幸的是,安史之乱爆发,战力强劲的安西军抽调绝大部分军力驰援中原,只留下数千人原地坚守,于是,吐蕃遂乘机攻占了陇右及河西的大片地区,切断了安西都护府与唐朝的联系,使得安西四镇成为孤岛,作为唐王朝的一块飞地孤悬域外。
安史之乱不仅使大唐王朝陷入多年战争的泥潭,打了八年之久方才将叛乱平息,这场战争让唐朝国力大大受损,帝国一蹶不振,明知吐蕃强占了大片帝国领土,眼睁睁地看着吐蕃杀戮我将士,残害我人民也无能为力。
同唐王朝中断联系后,郭昕拒绝了吐蕃人的诱降,率领着将士们苦苦地坚守,在坚持了十数年后的大历年间,方与朝廷恢复了联系,这时的唐王朝才知道,原来他们早以为全军覆没的安西军还在,西域并未尽失,郭昕和他的安西军还在为帝国在西域的最后存亡,孤军奋战。
得知情况后,朝野震动,皆为之泣下,代宗下诏褒奖,“不动中国,不劳济师,横制数千里,有辅车首尾之应。”并封郭昕为武威郡侯,余下将士,皆行封赏,力度之大是前所未有,但是,却不发一兵一卒增援,任其自生自灭。
几年后,又晋郭昕为尚书左仆射,这是宰相级别的高官了,可惜,在处理西域问题上却还是依旧如故,要官位,我给,要救兵,一个也没有。
军门频纳受降书,一剑横行万里馀;
汉祖谩夸娄敬策,却将公主嫁单于;
汉家旌帜满阴山,不遣胡儿匹马还;
愿得此身长报国,何须生入玉门关。
就这样,被抛弃的大唐安西守军初心不改,还在咬牙坚守,他们仍然誓死捍卫着大唐的这一片土地,因为,这片土地浸润有他们的战友的鲜血,殡葬着将士战死的尸骸,他们一次次地撕碎了招降书,决不投降,戴叔伦的这首《塞下曲》描写的就是他们的真实状况。
一年两年,十年二十年,岁月在流逝,久盼不至的援军还是遥遥无期,但他们还在坚持,背后,是猎猎寒风中飘扬的大唐战旗,心中依然是那“黄沙百战穿金甲,不破楼兰终不还”的豪情。
当年,鲜衣怒马的将士们,现在早已是白雪飞头,他们连思乡的羌笛都吹不动了,陪伴他们的,只有那风沙雪暴,以及新添的同伴那幽幽坟茔。
“锦衣少年苍满头,塞外风寒野冢荒”,岁月漫长,他们一直在坚守着,每天他们都在翘首长安,祈盼着朝廷发来的援兵,这一守便是42个年头,终于,在冷冽的寒风中,他们迎来了最后的悲壮时光。
这是一个漫天风雪的冬日,吐蕃对早已弹尽粮绝,孤守在龟兹的军堡上的安西最后一支残兵,发动了最后的总攻,而他们的对手俱是步履蹒跚的白发人。
这些花甲老人在白发苍苍的郭昕率领下,英勇地扑向了精锐的吐蕃精锐,他们太老了,手持兵刃的手都有些颤抖了,已经拿不动兵器了,万里一孤城,尽是白发兵,然而,他们依然在同敌人作最后的浴血肉搏。
结果是毫无悬念的,守军全部战死,无一人投降,碧血黄花,他们是唐帝国的戍边人,更是王朝维系的守护者,他们用生命告诉后人,我们为大唐守护的这片土地陷落了,我们尽力了!大唐最后的荣耀,结束在西域的这片血光中。
他们倒下了,但是,倒下的是安西军将士们的身躯,永远不倒的,却是一个民族的倔强与坚持,也是大唐最后的荣光!
自此,大唐对西域的军事管辖就此终结,自汉武帝开始关注并开拓的这片疆域,渐渐地被人遗忘,人们以长城为界,嘉峪关外便是异国了。
当中原士兵再次踏入这个地方时,已是清朝乾隆年间的事了,乾隆将这个地方取名为新疆,意思就是他新开拓的疆域,这是他为自己脸上贴金之举,大概他忘记了,千年之前西域就是中国的固有领土,那时它就有自己的名字:安西和北庭!
但是,对这块神奇的土地,外族敌对势力始终都在觊觎,而最终版籍入朝,还是慈禧太后时的左宗棠征西后,新疆立省,方才正式向世界宣布主权,正是“西域一去一千年,归来已是伊斯兰”。
我感动于安西军坚守的同时,一直迷惑于为何朝廷不发救兵将这些老兵们接回,看着他们可以想见的归宿而袖手旁观,于心何忍?要我理解,尽管路途被阻,但发兵接回还是可能的,因为朝廷还不时能接到安西四镇的消息。
当时的情况是,吐蕃和回纥、沙陀等外族势力早已不是犯边的问题,而是深入了内地,朝廷为了平定安史之乱,甚至许诺他们纵兵抢掠来帮助唐庭收复城镇,但是,请神容易送神难,这些外族军队成为后期唐王朝一件很难解决的事。
而大唐内部也是焦头烂额,动乱四起,最典型的便是泾原兵变,朱泚率乱兵占据长安,朝廷不得不又向吐蕃请兵支援,如此与虎谋皮之举更加重了王朝的灾难,又不敢轻启战端得罪吐蕃,所以对安西四镇的困境,寄希望于和解谈判。
据司马光《资治通鉴》记,“初,上发吐蕃以讨硃泚。许成功以伊西、北庭之地与之。及泚诛,吐蕃来求地,上欲召两镇节度使郭昕、李元忠还朝,以其地与之。令四镇、北庭将士,递相慰勉,叶力同心,互相提摘,速图近路,复归乡井,重见乡亲。”
意思就是把郭昕他们坚守数十年的地方让给吐蕃,你们自己回来就是了,至于如何回来,自己看着办,反正我是不派兵接应的。
至于皇帝的这个意思最后是如何办理,是否传达到西域将士,史书都语焉不详,而实际情况是,继吐蕃攻占了北庭都护府后,彻底阻绝了安西四镇与中央的联络,他们甚至都不知道皇帝已换过六任,年号都已经更改过多次了。
对唐朝廷而言,一直是寄希望于议和,而且当时的陇右节度使张镒,还曾与吐蕃盟于清水,对于尚驻有大批唐军的飞地归属问题,作了以下规定。
“盟文有所不载者,蕃有兵马处蕃守;汉有兵马处汉守。并依见守,不得俊越。其先未有兵马处,不得新里并筑城堡、耕种。”
但是,时局变幻,安西军民的生死岂能凭这一纸之方能得到保障,何况这也并没有从根本上界定这安西到底是属于谁,想那吐蕃也没拿这一纸之言当回事,最终是随着吐蕃毁约,一切都结束了。
“秦时明月汉时关,万里长征人未还。但使龙城飞将在,不教胡马度阴山。”铮铮战曲,从此成为西域绝响。
“白发龟兹”,一个现在少有人能知道的名词,体现着安西军民在郭昕的率领下,万千白发老兵,浴血护国的怆然身影!万里悬孤,泣血死守,是为对中华一片赤诚之心的历史见证,可惜的是,现在还有几人能知“铁血郡王”。
大唐,一个曾经的辉煌王朝,人们津津乐道的是盛唐诗歌,万国来朝,热衷的是那些武则天的面首,唐玄宗的偷情;而对后期的龌龊,似乎一个“藩镇割据”便打了总结。
后期的大唐,也实在是有些乏善可陈,拜安史之乱和无休止的藩镇动乱所赐,昔日万国来朝、四夷咸服、昌明鼎盛的李唐帝国早已不在,此时已如风之残烛,飘摇明灭,但是我想,发一支援军将困守孤城的安西军接回,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。
我实在弄不懂,后期的主政者对这坚守安西的铁血将士,为何是如此地冷血!是否真是如王之涣诗中所言,“羌笛何须怨杨柳,春风不度玉门关。”
还有一个弄不懂的便是,那“朝罢回来笏满床”的郭子仪,如何也能眼看着亲侄儿身陷西域数十年而不作一丁点地努力,这可不是一时一事,那可是近半个世纪啊,听任侄儿血洒安西,难道就为了一个与中央保持一致吗?
大唐铁血郡王的名字很少有人知道了,当时的写史人对此刻意不谈,这是可以理解,因为对见死不救的朝廷来说,这毕竟是一种耻辱,而为何后来的史书也不愿意提及,以至于这一曲壮怀激烈的悲歌,竟至云淡风轻地几乎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。
究其原因,是否因为当年的吐蕃和回纥,即今天的西藏和新疆,宣传起来有一定的顾忌,所以,现在的人们,只知道文成公主进藏和亲的美好,连那五胡乱华,汉人几近灭族的悲惨,也被一句“促进了民族大融和”而遮掩了去。
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,每当我读王维这名句时,脑海中并不是大漠那醉人的壮美,浮现出的却是郭昕手持长剑站在城头,满头银发地在寒风中向东张望的神情,陪伴着他的是那一众白发老兵浴血护国的怆然身影,而他们的身后是将落的残阳,血红血红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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